语言及它给予的——恩师杨红霞与我_罗田新闻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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语言及它给予的——恩师杨红霞与我

我约莫做了二十年学生,今时仍用着这一身份,于研究生的第三个年头。从实验中学到黄冈中学,至长江尾的复旦大学,乃至六千公里外的坦佩雷大学,我做了这么多年学生,结识了这么多位老师,最难忘怀的仍是杨红霞老师。

教师的第一份任务自然是教书。杨老师的教学方法与别的老师完全不一样,她自成一种睿智、有效而精准的体系。罗田的孩子,小学时只囫囵习了几个外语单词,升上初一,对着陡然变难的英语书一筹莫展。杨老师不做什么填鸭、吞枣式的教育,而是耐心教我们音标。拿起一张白纸,她轻轻对纸吹气。“看,纸振动得厉害,这是清辅音。”她说,又认真送出一口气,“摸摸你的声带,颤动厉害,这就是浊辅音。”我们点头,于是明悟了。这情境至今难忘。

杨老师编许多谣曲,将各种复杂的语法,拆解成有韵脚、流畅的口诀。一般现在时,现在进行时,过去完成时……那些对孩童而言有些难以理解的名词被细细切割成明快的步骤,按着口诀,便可以抵达一个正确结果。

初二那年,杨老师宣布一件要事——领我们参加全国中学生奥林匹克英语竞赛。这真是不可想象,我们这些贫困县的孩子,哪里有条件去与教育资源充溢的城市学生竞赛呢?连普通话发音标准的教师,都是极少的,何况英语这门学科。杨老师从不瞻前顾后,径直为我们找来参考书,试卷,令我们好好学。她是笃定的,我们便也认真学起来,分清了few和little,辨出了neither和either。考试当天,听力有一道分值很高的填空,我实在听不出,心中焦灼,记起杨老师的话:时间紧,过去就过去了,去写下一道题。我又勤恳地写下去。待到公布获奖名单,我竟得了国家一等奖,除去那道填空,并未扣几分。此事已过十年,想来仍觉惊奇。“过去就过去了——”去写下一道题,在人生什么时候都适用。

那么,教师的第二份任务是什么?能把书教好,已是极不易,有的老师偏偏还能育人。杨老师的口头禅,学生们大都记得:“解释就是掩饰,掩饰就是事实。”为着这个,我至今不喜巧言令色地去与人言说。成年后,各类场合所受误解、攻讦颇多,我也挺直了腰杆,不与好事之徒费口舌,而选择做实事。让别人说去罢!

此外,我学生生涯只一次被公开批评,执行者竟也是杨老师。那次我不慎睡过头,错过早自习,晚课时杨老师忽将我喊到讲台上,说道:

“假如别人迟到,不需受这惩罚。你是课代表,是最好的学生,这不会让你免受惩罚。相反,这是你受惩罚的理由。”

说着,令我把手掌伸出。我忐忑,掌心却不轻不重被拍了三下。“长、记、性。”她说。又轻轻拍三下。“不、迟、到。”那时我多么赧然。却也恍惚懂得了成绩越大,责任越大的道理。杨老师教出的优秀学生不计其数,纵是考上清北的也不少,但每每见面,她总要对我说:

“我有两个最优秀的学生,你就是其中一个!”

这殷切期待使我并不敢松懈。准备研究生考试时,我数次梦见杨老师。

说来惭愧,离开杨老师后,我对英语的学习并不能称上多,先是去黄高九班学数学竞赛,自然被分去大多精力。后来又考去中文系,常有皓首穷经之感,在故纸堆与象形字间逡巡。令人惊异的是,那两年打下的英语基础,竟然至今适用,可见杨老师教学水平之超群。去年,复旦奇境译坊开启“Z世代诗歌翻译”计划,我与另一位同学共译第一期,即北爱尔兰诗人斯蒂芬·塞克斯顿(Stephen Sexton)的诗作。这是国内首个译本。勤恳翻译时,我不知为何忆起了十年前罗田实验中学的英语课堂,坐在那里的瘦小孩子,如今竟在翻译英国国家诗歌大赛冠军的诗作,乃至流利地邮件往来。这些音标,这些语法,皆是杨老师一句句、一词词,教出来的。

最后记起一件趣事。中学时,杨老师有回说:“教你们英语,并不只为着考试,学好一门语言,你们便能走出国门,满世界看看。纵使老师不能出去看看,把你们教出来,你们替我去,我也心满意足了。”彼时我和方忠举了手,各自说:“杨老师,我长大后要带您去国外旅游!”十年后,我恰与方忠在复旦做同学,又一人去北欧,一人去日本,隐隐与十年前的孩童话语有呼应。假如时机与条件具备,我是绝不吝惜兑现诺言的。今时纵走出了千里之遥,又怎能忘却杨老师那一个个元音积成的跬步。

(作者:复旦大学文学硕士 肖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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